第114章 小王爷和小乞丐（一）
靖北王府一直都是死气沉沉的模样, 从王府本身到进进出出大气不敢出的婢女仆从，再到王府的当家王妃，看上去没有半点的鲜活人气。
“小王爷, 您可千万不能乱跑, 府里这几天派人修整，挖了不少淤泥坑, 您要是不小心掉下去, 奴婢一家人的命可就完了！”
一双出自老婆子的带着些褶皱的手将已经蹭到门边的二头身小人抱过来三两步放在床边, 看向这位名义上是王府少主子的孩童的眼神里带着不耐烦。
小锦抬头有些怯生生地看了眼面前一大坨的嬷嬷，小声道：“我想出去看看……”
小小的孩童已经被拘在房间里整日无所事事十几天了。
嬷嬷皱眉, 厉声道：“小王爷，您难道想让王妃来管教您吗？！”
小锦听到这话后背的鞭伤又开始隐隐作痛，他连忙爬上|床将自己裹在被子里, 闷声道：“不去了！小锦不去了！”
嬷嬷看着床上的小鼓包, 眼里划过一丝不忍, 但想到王妃的手段, 想想家里才刚刚娶妻的儿子，硬是狠下心肠撂下一句威胁小孩子的话便转身离开了, 临走前还不忘从门外将房门紧紧锁上。
这样年岁的小孩，莫说是勋贵世家，就连寻常人家的孩子也都能识得几个字了, 可王妃却半点没有让小王爷识字读书的打算, 更是特意敲打仆从在小王爷面前一副奴大欺主的派头, 眼见着将堂堂战神靖北王唯一的孩子养成了如今这般怯懦的模样。
王爷也是，自打她进来这王府里, 就没见过王爷回来, 恐怕小王爷都不认得自己的父王。
唉……这高门大户里的腌臜事哦。
深夜, 明月高悬，王府白日里叮叮咣咣的的声音也因为怕惊扰贵人而停下，这座吃人的宅邸静静盘踞在京城的黑夜里。
忽然，平日里门窗紧锁的那处小院子传来细微的响动，一个看上珠圆玉润的锦衣小人从原本应该关死的窗户里翻出来，那窗户离地不低，小家伙翻出来刚好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看着那白嫩的小脸因为吃痛扭曲了好一阵，两只小手却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白日里留了个心眼特地在门缝上栓了一根棉线，等到夜里用棉线将窗栓勾开逃出来的小家伙一点一点往外面挪，好在靖北王妃喜静，但凡入了夜王府里基本都没什么下人穿梭来往，因为小王爷的院子门窗紧锁又不被重视的缘故，院子旁边也并未留看守的侍卫，这才让偷溜的小家伙成功跑出了几年来除了去见母妃才能出去一回的小院子。
计划得逞兴高采烈的小家伙显然有些高兴过了头，一个不留神踩进了旁边的一处泥坑里，整个人骨碌碌滚了进去变成了一个泥团子。
好在那坑挖得并不深，天生神力的小家伙用四肢扒拉着湿软的泥土愣是爬了出来，在旁边歇了一会儿后滴溜溜地小眼神瞅过四周，直直朝着花园里的一处狗洞跑去……
***
京城的内城聚集了达官贵人，街道干净又宽敞，是万万见不到乞丐这种下等人的，但外城里鱼龙混杂什么人没有，青楼的姑娘怀孕生的、来往商人遗弃的、百姓家里遭了难的……多的是有人生没人养的小乞丐。
可京城到底是京城，达官贵人多，平日里没事干就想博个仁心仁善名头的夫人小姐也多，这京城里的乞丐过得也比外面乱世里的乞丐流民强不少。
小乞丐也是其中的一员，他的长相并非艳丽逼人的那种，相反五官平凡极了，看上去并不容易给人留下什么印象，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得以做小乞丐做到现在——毕竟长得姿容出色的，多半都被捉卖到了楼里做皮肉生意，像他们这种小乞丐，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被贵人带进府里做小厮门童，这不是和那些家生子抢饭吃？
别的小乞丐在得到贵人施舍的馒头搞点时都会笑得乖巧，或许是想着留下一个好印象万一能一步登天被贵人带走，但是小乞丐却从来不会笑，从来不在乎能不能被人领走，得了馒头点心这样的施舍当即就吃，吃相也十分好看，甚至还识得一些字，这让外城的乞丐们都十分看不惯甚至下意识地排挤这个格格不入的小乞丐。
这日晚上小乞丐再次被恶言恶语赶出了城外的善堂，他也不在意，只是沿着护城河边慢慢走。小乞丐看上去虽然面黄肌瘦，头发也泛着枯黄的颜色，但是眼睛里却闪烁着和身份处境全然不同的倔强光亮。
他已经饿了一天了，今天善堂虽然也有施粥，但是他的粥被拳头硬的乞丐抢了去，他向来是宁愿饿肚子也不愿受伤的，抢便抢了，就是可惜了他身上唯一的一个陶土碗，之后还不知道要用什么喝水……嗯？那是什么？
小乞丐定睛朝着河边的小泥团子看去，只见那一身泥的一坨还在往河边一点点地蠕动，皱了皱眉，小乞丐本来并不像多管闲事，但是冷眼旁观了半天这又笨又胆小的泥团子，最终还是嘴角抽了抽，走过去辨别了一下那个泥团子的脖子，提着衣领就将团子从河边拨开，四脚朝天仰躺在岸上。
那个泥团子的脸这时才露出来，小乞丐心里一惊，这样的相貌……他仔细看着这个小团子被泥糊住的衣服，刚才天黑又离得远，这会儿才看出来这料子比起之前常来善堂的那些夫人小姐，竟然更加精细华贵不少。
毫无疑问的，眼前这个看上去狼狈的小泥团子，是个金贵的小公子。
“你是谁？”小锦好奇地问忽然出现的小乞丐，眼睛里满是好奇。
这是他遇到的第一个小孩子，小孩子同小孩子之间天生就有着吸引力与好奇心，更别提是从来没有出过王府小院子的小王爷。
“你又是谁？”小乞丐反问，“你在河边做什么？”
小锦慢吞吞地回答：“我……洗手呀。”说着，还抬手展示了一下自己满是泥巴的小手，看上去惨兮兮的。
……
“你比我小好几岁呀！”
“嗯。”
“你的家也是在这里吗？”
“……”
两个小孩子坐在河边，原本的那个泥团子身上的外衣已经在小乞丐的帮忙下剥下来放在一边，好在春夏的天气并不冷，夜风里两个小孩子倒是聊得很投缘。
——或许是小乞丐故意为之的投缘。
“对了，我叫小锦，你叫什么呀？”小锦忽然一拍手，他没有交过朋友，自然也不知道交换名字这种事应当是刚见面就要做的，此时忽然不知道要如何唤这位小伙伴才突然询问。
小乞丐陷入了沉默，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事实上，他并没有名字。
乞丐也的确并不需要名字。
“不方便说吗？好吧，嬷嬷好像是说过做人要宽和大度，不能强求委屈别人，唔……你不告诉我名字，总该告诉我要叫你什么吧？”小锦等不到回答，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十分好脾气。
好脾气地完全不像是高门贵户家出来的小公子，这让小乞丐不由得有些迟疑，难道眼前这个是偷了主家衣服的仆人？可这样的相貌和养的珠圆玉润的模样，哪里有半分下人的样子？
小乞丐迟疑了一会儿，用这短短的时间里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清……我叫清。”
他偷溜进去书院躲在墙根下偷听的机会并不多，字句听过不少，能写能读地却寥寥无几，这个清字是他偶然间看到教书的先生写在地上没有划掉的字，也因此牢牢记在了心中。
“阿清呀？这名字真好听！”小锦笑呵呵地拉着小乞丐的手，“认识你真高兴，我好舍不得你呀！”
“没关系，我都在这里，以后小锦可以来找我玩。”小乞丐掩饰住眼睛里的光亮。
“以后我就不能这么容易出来了……”小锦揪着旁边的野草闷闷不乐，“母妃将我看得很紧，这次还是我偷跑出来的。”恐怕回去之后会被狠狠抽鞭子吧……
“你的母……亲，很爱重你。”小乞丐捕捉到了母妃两个字，眯着眼将心头的惊骇压下去，看似很淡定地说着，身侧的小手死死拧着大腿让自己冷静下来。
“是呀！她很爱我的！”小锦十分喜欢听到这样的话，闻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
两个小家伙从夜幕逛到日出，直到临近午膳时分，小乞丐也没从外城探听到哪家丢了小公子的混乱，不由得狐疑地看向身边脸上还带着小奶膘的小锦。
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年纪尚小忍耐力尚浅，小声问旁边对着糖葫芦流口水的小锦：“你家里没有派人出来找你吗？”
小锦抬头看了看太阳，摇摇头：“嬷嬷要未时才会给我送吃的，只要在未时前回去就好啦，不会有人发现的。”
未时？小乞丐有些怀疑自我的想着，难道是贵人家里用膳都比较晚吗？
同样没有过家庭父母的小乞丐也自然不清楚，在寻常家里，倘若父母真的爱重孩子，又怎么会到未时才发现失踪这么久的孩童。
然而等到未时左右的时候，虽然没有玩够但是害怕母妃和嬷嬷想要回家的小锦却根本早已经找不到黑暗中摸出来的那个狗洞了。
小乞丐和小锦手牵手，手心里几乎已经沁出了汗水。
是他一直拖延小锦回府，如今小公子找不到回府的路，那么这就意味着会有家丁出来找寻，只要他把握住这次的机会……
让夫人小姐带回府算什么出路？他又不是姑娘家可以跟在贵人身边，哪怕谄媚讨好被带入府中也不过是成为伺候人的下人，他想要的是读书识字，出人头地，跟在这个没什么心机良善纯厚的小公子身边才是他目前最好的契机！
只要这个在家受宠的小公子一口咬定要与他不分开，那么他就很有可能成为这个小公子……不，小王爷的近侍，甚至是书童！
“阿清，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你在发抖唉……”小锦晃了晃身边小伙伴的胳膊，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小乞丐将手上的力道松了松，强作镇定道：“可能是有些饿了吧。”
“喔……”小锦伸手过去揉了揉小乞丐的肚子，抬眸道，“揉揉就好啦！小锦饿肚子的时候也是这样做的！”
心里一团乱麻的小乞丐并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若是他当时能多想两句，哪里还会有在进了靖北王府之后的无语凝噎。
***
靖北王府
花庭里，面色淡漠眉眼含着倦意的夫人斜靠在美人榻上，旁边几个跪着的丫鬟正在轻轻摇着绢扇，旁边的香炉袅袅出着青烟，一旁的案几上摆放着瓜果点心，精致典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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